怀旧正在变成一场大型刻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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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旧是怎么变成”流量密码“的?
如果怀旧情绪也有一只股票,那2021年算是怀旧股大涨的年头。《老友记》六人行杀青17年后首次公开重聚,《哈利·波特》20周年主创重返霍格沃茨,《欲望都市》也时隔多年推出续集。港片《梅艳芳》用漫长而纠结的两小时,试图把观众拉回香港娱乐业的黄金时代。
©️ 《老友记》,1998;2021
在应用心理学中,怀旧是一种疗愈手段。而疗愈的需要一旦进入公众情绪,会进一步放大人们的感受差异——群体的怀旧成为商品,孤独的怀旧则随不被看重社会记忆一道消失。
怀旧潮从何而来,为何而来,耽于昨日对我们的今日意味着什么。眼下正是我们考虑这些问题的好时候。
“1997年过去了,
我很怀念它”
“1997年过去了,我很怀念它。”这句话从世纪末的北京顽主口中说出来,变得尤为可信。
《甲方乙方》上映已有二十五年,片中的很多包袱今天看来已经过时,唯独这句话未曾随着时间而磨灭。它似乎成为一句进入怀旧情绪的咒语,每过一段时间,就被集体念叨一遍。不管是经历过1997的,还是那时爸妈都未曾谋面的,这句话说出来似乎都有效。
©️ 《甲方乙方》,1997
怀旧听上去是一个中性词,但其实大多数场合,怀旧都夹带着悲伤。对于悲伤的人我们总是更宽容——这里当然也包括自己。人们聚在一起悲伤,挺合理。凑一起描摹未来,那多少有点假惺惺。
这就是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怀旧潮,但你很少看见憧憬潮。正经人谁会没事坐那儿、为未来心潮起伏?那是小孩子行为。
在《甲方乙方》里,帮人沉浸做梦的“好梦一日游”公司也是孩子气的创想。只有孩子气失败后,顽主们洗心革面进入成人的、商品化的世界,怀旧才会出现。而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提前开场的怀旧,顽主们或许隐约感觉到一个美丽新世界即将来临。怀念1997年,就是怀念一个时代。
©️ Harvey Jane
艾敬有首歌《我的1997》,讲述自己在沈阳长大,少年时进入东方歌舞团,到大江南北演出,和香港男友恋爱的故事。这段青春史正值中国社会巨变,个人境遇与时代进展同步。
其中有句歌词,“其实我最怀念艺校的那段时光/但我的老师们/并不这么想”。同一场合,同一时段,两代人的感受却相悖。一个特定时空,被怀旧赋予了特殊的质地与气息。但这种质地,这种气息,往往出自一代人的主观。
©️ Leandro Erlich
怀旧或许与代际有关,但对象可能没有什么特殊性,只是一代人到了该怀旧的年龄,他们的童年或青春记忆,会被蒙上层层滤镜,成为玫瑰色的梦。但这又是怀旧温柔的一面:怀旧没有准入门槛,我们都有权利怀旧,我们都有权利伤感。
怀旧是怎么变成
“流量密码”的?
2021年有两场重聚特辑最受关注:一场是《老友记》六人组17年后荧幕重聚,另一场是《哈利·波特》主创们20周年重返霍格沃茨。
©️ 《老友记重聚特辑》,2021
从作品流传度来看,《老友记》和《哈利波特》都是历史级别的。《老友记》的播出时间是1994年至2004年。《哈利波特》自1997年系列小说首部问世,到系列电影完结,经历了整整14年时间。人们已经发觉,虽然每代人都怀旧,但把怀旧做成节目、拍成电影、办成嘉年华的,好像就是从千禧一代开始的。
©️ 《哈利·波特20周年:回到霍格沃茨》,2021
怀旧越来越成为一种商品动力。过去人们追求“新”,现在讲的是怎么把“旧”做出情怀。乐高在不停复刻旧款式,老电影在重映,迪士尼这几年把老动画片真人化了个遍,就连电子游戏也攒够了可供怀旧的历史本钱,开始了重制潮。
一方面可以说这是“流量密码”,但归根结底是人们愿意为怀旧造势,为怀旧掏钱。如果看到这里,你疑惑“为青春情怀花钱有何不可?天经地义!”,那你大概率也是千禧一代。在旧东西上面花时间,享受重复,这是一种非常千禧年的思维方式和消费习惯。
©️ Björk
一代人的思考与消费,与他们走向成年人世界的过程紧密相关。对于流行文化来说,千禧年前后是一个奇妙的临界点:
录像带普及,然后是光盘。每一次媒介工具革新,都在重塑人类与世界的交互方式。录像带和光盘的本质,是打破播放的时空限制,让重复观看成为日常。童年时期能够自由选择影视内容、并且反复观看,千禧一代是享有这种选择自由、重复自由的第一代人。
©️ Andy Vible
小说《灿烂千阳》里,塔利班治理下的阿富汗女孩会在半夜挖出后院埋藏的录像带,反复观看《泰坦尼克号》。千禧一代早已埋下怀旧的种子,他们的童年、青春期有条件进行重复,他们的“旧”更坚实、更具体,更容易触达。
听起来,眼下正是怀旧的黄金年代。但怀旧的大行其道,往往是单行道。在时间这头取用那头的矿物,点燃,取暖,不可再生。当怀旧成为公众情绪,当下就要面临想象和生产一种新生活匮乏。如何摆脱怀旧商品化的泛滥,似乎是一个更加紧要的问题。
©️ the cover of the album“Titanic Rising”
浪漫在于无常,
庸俗在于日常
怀旧的“旧”,无法通过机械的时间累积而形成。往日不可追,是旧事物、旧景观、旧生活方式的不可追。
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,一定更能理解《喜帖街》的伤感。“当初的囍帖金箔印着那位他/裱起婚纱照那道墙/及一切美丽旧年华/明日同步拆下”……这首歌写下了香港湾仔区利东街在城市改造中的命运。利东街是香港囍帖印刷行业的集中街区,80年代开始这里遍布婚礼用品店,婚纱、婚礼摄影、囍帖印刷。本地的新人唯有在这里走一遭,才知心绪相通,未来光明。
©️ 《细路祥》,1999
黄伟文很会写词。在他笔下,针对喜帖街的怀旧,不仅仅是婚礼一条街的商业景观,更有对一种浪漫爱和婚姻传统的追思。浪漫需要在超越日常的事物中寻找,喜帖街作为日常景观时,只是一桩市民营生、一处打卡场所。被拆除的喜帖街方显现出它的浪漫,就像如今我们怀念曾经遍布大街小巷的书报亭。
我们怀旧,就是站在当下的庸俗里,悼念消亡的浪漫。真相也许更加残酷:事物若不会消亡,我们未必发觉它竟如此浪漫。
©️ Denis Darzacq
“人生百年”是一个统计学的粗略话术,实际上,最丰富深刻的时光都集中于人生的前半段。生活的密度并不相同,我们的确把更多的感受、更饱满的情绪留在了过去。这可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——我们不能客观看待过去。过去的事物,过去的景色,就是更好。失去的东西就是更好。
同样,沉浸在怀旧情绪里的人也无法客观看待当下。浪漫在于无常,庸俗在于日常。一部庸俗的电影,只要挺过一定年限,人们就会包容它的缺点。一种生活是是否浪漫,关键在于我们是它的住户,还是它的旅人。
©️ Akram Shah
我们注定无法成为旧生活的主人,而大多数时候,我们也很难成为新生活的主人,这就是怀旧的意义所在:一个缺口。我们未必找得到生活的出口,但尚能打开一个缺口。偶尔在这个缺口边上站一会儿,不要把它堵死,也不要让它继续开裂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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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在什么时候会怀旧?
撰文/丝绸尾巴
编辑/华夫
排版/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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